走进重庆璧山县红火鸟鞋业有限公司的生产车间,让人有一种错觉。每年5、6月份,一般制鞋企业的生产都开始清淡,员工休假。但这里却是一片忙碌的生产景象,每个工人都在低头忙活。红火鸟鞋业有限公司是温州奥康集团的旗下子公司。
等待十几分钟后,程运英才从车间办公室走出来。程说他每天呆在车间至少10个小时,除了安排生产计划,还要核算产品的制造成本。
程运英是这家公司的生产计划处处长,5年前被奥康集团从温州调到重庆这家公司,对温州、重庆两地鞋企情况颇为熟悉。刚来重庆时,他意外的发现,在规模生产的基础上,重庆制鞋成本要比温州低20%左右。
从东南沿海迁徙到西部腹地,是当前中国制造业转移的路线之一。今年上半年,温州制鞋业生产成本比去年增加20%,很多企业难以承受成本之重而关闭。
在西部建生产基地,似乎已成为东部中小企业化解成本压力的灵丹妙药。但是奥康西进模式却因为其独特性而不可复制。更多的温州中小企业西进之后,往往失望于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重庆一位来自温州的制鞋老板,以自己的公司为例进行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西部原材料、劳动力等优势已不明显,更多的优势在于当地的优惠政策。但是政策却是最不稳定的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
西进故事
5年前,程运英来到璧山,几乎看不到有外地企业在这里建立厂房,当时的“西部鞋都工业园”也只是一片农房散落其间的郊区荒地。如今,这个园区里有东部迁徙过来的企业、本地企业、外资企业,相关鞋类配套企业也汇集过来,随时可以听到温州话、闽南话、广东话。
5年间,这个西部小县城有如此大的变化,却是从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开始。2000年3月,在璧山一家皮鞋厂打工才1个月的17岁女孩张艳患上“白血病”。由于缺乏基本的保护和通风设施,当时璧山皮鞋生产企业所用的粘胶剂中所含的苯严重地侵害了工人的健康。
皮鞋工“死亡档案”公开后,所有矛头直指地方政府。作为全国十大皮革皮鞋生产基地之一,当时璧山拥有皮鞋生产企业1800家,年产值约30亿元,占全县工业总产值的35%,但仍以小作坊生产为主,规模小档次低,附加值不高。
2001年,璧山县政府号召“二次创业、重振璧山皮鞋”,首次提出打造“中国西部鞋都”。但是,当地企业老板仍然抱着“小富即安”的想法,不愿意接受新观念和新事物。政府要完成上述“宏伟计划”,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外来的鞋业大鳄。
与此同时,东部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也感受到,向西部迁移降低制造成本是趋势。
于是,西部鞋业升级、东部企业突围在此地契合。2003年5月,璧山县引进了“中国鞋王”奥康,由奥康集团投资10亿元建设 “中国西部鞋都工业园”,总占地面积2600亩,建成西部最大鞋材交易中心、鞋成品交易中心和质检中心、鞋品牌企业生产加工基地。
由于奥康的品牌效应,带动了配套厂家和销售商家的跟进,温州长城鞋材、杭州兴华皮革机械、重庆裕华鞋业等的12家鞋类企业入驻工业园,一期937亩工业土地已经全部安排完毕。商业店铺销售还未开盘,566间店铺就已预购过半。
外资鞋业在西进中也不甘落后。上月中旬,巴西鞋业巨头派诺蒙公司,在璧山启动了投资1.6亿元建8条国际标准制鞋生产线的项目,计划年产鞋450万双,东莞多家为派诺蒙配套加工的鞋厂也随之迁移到重庆。
中国皮革协会理事长张淑华说,制鞋业是“候鸟经济”,总是向劳动力成本低的国家和地区转移。上世纪60年代,世界鞋业中心在意大利;70年代转移到日本和韩国;80年代转移到中国台湾地区;90年代转移到东莞和温州。现在,鞋业中心正向中国中西部转移。
所有人的成本洼地?
对于先来者和已经具有大规模生产优势的奥康集团来说,西部无疑具有土地、劳动力等成本优势。程运英说,与温州等东部沿海相比,在重庆璧山每生产一双鞋,企业可节省20%的成本。
2003年奥康入驻璧山“西部鞋都工业园”时,每亩土地的购买价格不到4万元,而且还是政府已经平整过处理好的净地。反观温州,每亩工业用地至少要几十万元,由于土地非常紧缺,一家企业很难拿到上百亩地,显然不利于企业扩大再生产规模。
程运英算了一笔成本账:水电费上,璧山的工业电价每度比温州便宜0.15元;劳动力成本璧山一线工人每月人均工资比温州要低两三百元;在生产材料方面,就地取材的鞋底成本价为9元/双,比温州便宜4元。这对4条生产线、日生产5000余双鞋品的红火鸟鞋业来说,可节省一大笔成本支出。
基于璧山的成本优势,奥康在产品战略上也进行了调整。程运英说,在璧山生产的红火鸟鞋品,属于中低档、大众化产品。而在温州生产的奥康皮鞋,侧重国内外的高端市场,通过专卖店、商场等对外销售。
但西部的成本优势,似乎只是奥康这些规模生产企业独享的专利,对于当地一些规模偏小的制鞋企业来说,却是另外一番感受。
重庆裕华鞋业是重庆当地一家知名企业。“实际上,我们赚的就是政府的优惠政策。”公司总经理喻小华说,在圈外人看来,西部劳动力便宜,原材料价格比较低,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东、西部之间的成本差距并非有想象中的那么明显。
喻小华说,璧山及周边地区配套产业不足,公司原材料从东部通过水陆路运输进来,制成品再通过水陆路运输出去,往返的运输增加不少成本。另外,璧山制鞋工人也比较缺,近年来工资上涨很快,人均月收入与东部差距只有一二百元。
裕华鞋业至今已投资了1800万元,去年公司产值不到2500万元左右,净利润在5%-6%之间,盈利不到150万元。值得注意的是,这150万元的净利润,是建立在当地政府“免交”增值税、“少缴”配套费等优惠政策的基础之上。“如果实打实交纳各种税费,那我一年至少要亏损300万元。”喻小华说。
由于订单并非源源不断,转移到西部的鞋企也开工不足。喻小华说,裕华鞋业如果3条生产线全部开通,一天能生产5000双鞋子,如今一天只生产1000双鞋子。另外,为避开与东部的大企业的正面竞争,璧山一些中小企业反其道转做外贸生意,或者给国内外一线品牌做加工。
转移线路
在成本压力的驱动下,东部民企向内地或者海外转移已成为一种趋势,但转移中仍小心翼翼。“这是一种试探的转移,不是连根拔起的转移,是一种梯度转移。”张淑华说。
之前,鞋企多愿迁移东南亚国家,主要基于那里劳动力比中国便宜,但近几年东南亚的劳动力成本也以百分之二三十的速度增长。现在中西部已成为东部中小企业迁移的最佳选择。
事实上,东部鞋企的 “西进路线”,是从毗邻广东、浙江的江西打响的。近年来,成都、重庆的吸引力在迅速上升,奥康集团在璧山打造西部鞋都工业园,另一家温州企业红蜻蜓集团在重庆铜梁打造西部鞋业基地,双星集团落户四川大邑,建立西部生产基地。
建立上规模的工业园,成为东部企业迁移的主要方式。到后来竟出人意料地成为这些先入者盈利的一个主要来源。
知情人士透露,2003年,一家东部企业拿下重庆某县上千亩土地,每亩价格不到4万元。然后以每亩7.8万元的价格转卖给后来入驻的企业,而且最后的转让价格越来越高。仅从土地转让中,这家东部企业就获利上亿元,这家鞋企俨然成为一家土地开发商。
这似乎成为那些进军西部大企业的一个主要模式。至今,由温州企业牵头开发的“工业园区”,其触角目前已遍及东南亚、非洲、南美等国家,并与中小配套企业形成“大哥带小弟”式产业链迁移。
2006年,温州康奈集团联合东宁吉信集团,投资20多亿元在乌苏里斯克建设“经贸合作区”,规划占地3400余亩,计划引进60家企业。
今年4月,温州哈杉鞋业有限公司和尼日利亚拉各斯莱基自由贸易区签订协议,准备在该区投资5亿元,建成占地面积400亩的非洲最大制鞋基地,其二期300亩土地将以出租或转让形式引进当地鞋企。
可以看出,在这些园区的运作中,土地无疑是吸引东部企业向中西部、海外迁移的主要砝码。
然而,与大企业大资金拿地的情况不同,包括鞋革在内的绝大多数东部中小企业西进却显得艰难。
一位不愿具名的温州知情人士认为,之前温州也有一些中小企业,通过商会牵线搭桥或者单独行动,向中西部迁移。但反馈过来的信息是,多数企业面临严重的资金压力。为此,某西部城市的温州商会,还专门成立了一家投资担保公司,为这些企业贷款提供会员担保。
此外,这几年中西部、海外土地成本也节节攀升,再加上原材料直线上涨等因素,多数势单力薄的东部中小企业,已经没有能力与当地政府“讨价还价”。东部民企西进成为大企业的独角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