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芳作品
来自杭州中国丝绸博物馆的高级修复专家黄俐君已经在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陈家祠)中待了一个多月。每天上午9时,她会准时进入博物馆那间十几平方米的修复室中,开始一天长达10小时的工作。她的工作对象,是一件清末民初的广绣织物。
广绣织物请“江南绣工”修补?对此博物馆馆长李卓祺也有些遗憾。他告诉记者,馆方之前跟广州的不少广绣艺人接触过,但他们都表示:织可以,修不了。既然不能眼看着这些地道的广东民间艺术珍品损毁,北上江南求援,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清末丝织背心损毁 修补需懂数门技术
陈家祠的专家告诉记者,虽然广绣已经被列入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属于濒危的民间工艺品种,但在广东仍有包括国家级大师陈少芳在内的一批艺人活跃在这个行当中。要说出些新作品,倒还算不上难事。但当馆方把其中很多人请到馆中,面对着这件已经有上百年历史,金线散乱、霉变虫咬、破洞断丝的女式丝织背心时,艺人们都表示爱莫能助。因为“绣”和“修”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技术。
作为丝绸博物馆的副研究员、高级修复员,黄俐君修复丝绸的经验已经有20年。她告诉记者,之所以“修”不同于“织”,是因为后者只需要掌握刺绣技术便可,原料、图样等都可采购现成的,相对单纯。但是丝织物的修复,则至少要掌握三四门技术。
首先是要懂衣服的样式和剪裁。中国丝绸历史悠久,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服装样式。旧时很多衣服有森严的等级,如果修错了,就违背了历史真实。陈家祠这件绣品根据背上的“补子”判断,应是清末较低级官吏夫人的穿着,有自己的特色。怎样修出原作的神韵,事先大量的资料准备是少不了的。
其次要懂材料和印染。记者在现场看到,小小的修复室中摆满了各色的丝线和颜料,都是黄俐君自己采购、配制的。黄俐君介绍,文物修复的最关键要求是“修旧如旧”,原件是什么颜色,是绸还是缎,修补时都要选同样的材料。甚至原件因年深日久变脏变旧,“脏旧”的感觉也得做出来。有些颜色没有现成的,就得自己染,全是肉眼完成,靠的就是20年积累下来的眼力功夫。此外,绣品用线丝线、金线、银线、孔雀毛线、蛇腹线、网线种类繁多,一点马虎不得。
此次修复,黄俐君采用了化学染料。她告诉记者,这是为了让修复之后的织物能更长久地“保鲜”。因为普通人的认识中往往有个误区,认为只有天然染料才能常葆亮丽,其实不然。与现代的化学染料相比,传统的天然染料在抗风化和稳定性方面要差一些。
黄俐君在修复文物中
0.2毫米小针要从香港特地购买 一个半月修了半件衣服
接下来就要进入正式修补阶段,这里主要考的是刺绣功夫。虽然黄俐君并非专业刺绣出身,但是她的针线功夫却是一流。她告诉记者,丝绸修复人员眼中的绣品,和绣工眼中的绣品不是一个概念。后者将其视为一件需要创作的艺术品,而在前者眼中,它们只是已经完成的“产品”而已,不需要现场发挥或者流露个性,只需要按照原作者的轨迹,原模原样地复原就行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这个杭州的“织工”可以到广州来修复广绣的织品。“无论是哪种流派的绣品,基本的针法、绣法都是一样的。”她以前曾经修补过辽代的盘球纹绫绵袍、元代的紫地缠枝花卉纹绫盘金绣辫线袄等时代、技法各不相同的绣品,也是这个道理。
此外,许多丝织物为了达到理想的效果,需要借助裱工做衬底、补子等等,“装裱”也是修复师需要掌握的技术。
在黄俐君眼中,陈家祠的这件藏品,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丝绸织品修复的“样本”。因为这件藏品损毁程度较为严重,既有脱色、脱线、虫眼,也有霉变、破裂等毛病。“一般修一件东西,用一两门技术就差不多了,但是这件东西,非得把所有的技术全拿出来不行!”例如这件织物上织金的云龙图案,金线已经乱成一团麻,必须将其一根根梳理清楚,然后用极细的针线补回原位,才能不着痕迹。这种长不过一二厘米,细只有约0.2毫米的小针,内地没有地方生产,还是她特地从香港买来的。
记者问起修复的“诀窍”,黄俐君笑言:就是“耐心”。就算一个最基本的比色,常常就要花去几个小时,一个“蓝色”,就可以分出从浅蓝、靛蓝、墨蓝等无数种变化。她说自己是耐得住性子的人,每天一早进入修复室,下午五六时才出来。过去一个半月时间,只修完了这件背心的后片。
空有工作室 却缺“修复专家”
“我们馆里类似这样的珍贵广绣织物还有很多,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修补。”李卓祺对此深感无奈。作为易损的文物品种,无论多么精美的丝织品,暴露在空气中都很容易受到风化、虫蛀、霉变等影响。但是虽然号称广东民间工艺品收藏的“宝库”,陈家祠中现在却没有专门的文物修复人员。遇有需要只能外请。
这种现象在广东的各家博物馆中非常普遍,即使修复力量较强的广东省博物馆,十几万件文物也只能依靠十来个专业修复人员;广州艺术博物院以书画藏品著称,却只有寥寥3个修复人员,按照他们的工作进度,“一辈子也修不完”;此外更多较小规模的博物馆,则根本就没有配备专业技术人员。因此许多馆只能先照顾损坏严重的或者不易保护的藏品如书画等,其他的“病号”们,只能大排长龙慢慢等。
“病号”众多,为什么不见“医生”?曾经多次在各种场合对此呼吁的李卓祺表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在现行职称评定制度下,博物馆的年轻人更愿意从事管理、策展等“前台”工作,便于发论文,出成果,而通常躲在幕后,需要耐住寂寞的修复行当,也就少了许多吸引力。加上现在各家博物馆都看重藏品的数量和质量,却往往忽视保养和修复,也加剧了这种趋势。
前不久,陈家祠借助广州市文化局专门拨付的5万元,建立了自己的修复工作室。黄俐君是进入这个工作室的第一位文物修复专家。但是除了她之外,工作室很大程度上还是一个“空架子”。陈家祠自己的修复专家的出现,似乎还是遥遥无期。
陈少芳
广绣大师陈少芳:广绣的实际保护还没开始
据资料记载,广州在上世纪60年代就有4家刺绣厂社,刺绣技工少说也有三四百人。但到了1982年,广州已没有一间正规的专业刺绣工厂,仅存的4名绣工,连同陈少芳在内的2名设计人员进了广州珠绣品工艺厂,一年只能生产20来件称得上是“广绣”的产品。到20世纪末,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选择这个行业的人急剧减少,有人甚至将广绣形容为“一抹行将消逝的斜阳”。
尽管在潮汕地区有极少量人从事潮绣,但广绣仍是面临后继乏人的困境。陈少芳说,“广绣要真正吸引新人进来,沉下心来做,非得以高薪作为条件。但是,以目前的情况而言,广绣还做不到。”
陈少芳表示,自己非常渴望能够有时间好好地对自己几十年的技艺进行一个梳理,然后写成一本书。“如果不去抢救,看着这门技艺消逝,是非常可惜的。”不过,她也坦言,现在她面临的仍然是生存问题,生存尚不能很好地去解决,如何去吸引别人,如何来更好地做好保护工作?显然不太实际。
“现在虽然广绣被列入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是实际的保护仍然还没有开始。”陈少芳感叹一个人力量的微薄,她认为保护广绣应该是整个社会的事情,而不应该是她只身一人在艰难地做一些事情。
“尽管之前我曾对外公开招收弟子,但是效果并不理想,能够静下心来几十年如一日地学广绣,对很多人而言,还是一个很大的考验。”目前,陈少芳几乎可以说是“一花独放”,她表示:“这是多年来的客观情况造成的,我很渴望有更多的人来做广绣,甚至远远超过我。但是,实际上以目前情况看,我是并不乐观的。”